我们聚焦于那些在年轻时就取得非凡成就的人,但也不应该阻碍我们看到他们年龄和成就之间的另一个事实:虽然他们在年轻时就已经取得很高成就,但他们通常可以走得更远。马友友20岁时就已经是世界著名的大提琴家,但他在40岁的时候演奏得更好。杰米·戴蒙(Jamie Dimon)29岁就已经成为令人赞叹的金融服务业高管,但他50岁时作为摩根大通首席执行官时表现更好。杰出人士多年来一直在不断发展和提高自己,这一事实促使研究者去研究他们是如何在一生中获得提升的。研究结果说明了卓越成就是如何既受也不受年龄影响的。
在心理学中,有一个根深蒂固、不令人吃惊的发现就是,随着我们年龄的增大,我们做事的速度会变慢。60岁时记住事情、解决问题需要花的时间,将是20多岁时的两倍。那时的我们会走得更慢,胳膊和大腿的协调也更难。我们都会看到这种情况的发生,每一个30岁以上的人都会经历这些。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个不可避免的趋势会令伟大成就大打折扣。如果我们的大脑和身体机能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衰弱,那我们似乎没有办法在一些年头以后仍然维持高水平成就。
所以,当研究者发现这一切都完全不正确的时候,我们感到非常吃惊。这并不只是几个著名的个案,而是一个普遍的规律。当年龄似乎让这一切变得不可能时,那些杰出人士继续成功地在高水平上取得伟大成就。
例如,2008年1月10日,纽约爱乐乐团宣布,爱乐乐团单簧管首席斯坦利·德鲁克(Stanley Drucker)将在2008—2009演出季后退休。这个消息令所有人感到吃惊,无论是那些对管弦乐很了解的人,还是对管弦乐一无所知的人。令所有乐迷感到震惊的是,作为爱乐乐团的顶梁柱之一,很难想象如果没有他乐队会怎样。那些非乐迷更加感到吃惊,因为到退休时,德鲁克已经在爱乐乐团度过了整整61个年头。他的简历也许是工作人口里最简短的:19岁加入管弦乐队,80岁退休。
为同一个机构服务如此长时间的例子并不少见,但德鲁克不同。像德鲁克这个上了年纪的人,是如何在一个世界顶尖的管弦乐队里满足如此高的演出要求的呢?他的手指又是怎样跟上节奏的呢?当他独奏时,他是如何记住那些冗长的单簧管协奏曲的呢?
但研究揭示出的答案在各行各业都适用。通过对管理、飞行、音乐、桥梁建设和其他广泛领域的研究,人们发现了很一致的现象,除了他们所在领域内的专业技术之外,杰出人士在反应速度和综合认知等方面都随年龄的增大而逐渐衰退。例如,一项关于老年钢琴家的研究结果显示:正如他们的年龄预测的那样,他们综合处理问题的速度下降了。在综合性人群中,这种衰退表现在很多方面。
心理学家测试人们能以多快的速度按下按钮并回答在屏幕上出现的问题,或者他们能多快按键,或者协调手指运动。结果所有这些事情的速度,都随年龄的增长而变慢。优秀钢琴家像其他人一样,看到屏幕上出现的问题后反应速度没有那么快,但他们与钢琴相关的动作,如手指协调性和按键,丝毫没有变慢。他们可以像根本没有变老一样完成这些动作。在许多其他领域的故事也是如此。当用本领域的专业技能去做事情时,即使在专业领域之外的技能变差,杰出人士的专业技能依然可以高水平发挥。
按照我们所看到的关于伟大成就的本质来看,这个发现没有什么令人吃惊的。毕竟,我们已经看到,伟大成就并不来自超常的综合能力,而是来自按照特定方式发展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培养起来的专门技能。所以,当综合能力随着年龄增长而下降时,这种下降并不一定会影响到造就杰出成就的特殊技能。这不一定会影响到他们,但这里确实需要更多的因素,因为确实有很多杰出人士的技能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衰减。虽然有很多像斯坦利·德鲁克这样的人,但也有更多的人——名字已被我们忘却——在很多行业中经历短暂成功之后慢慢消逝了。所以,为什么有些人可以是常青树,其他人却不是呢?
答案似乎还是那个让他们开始的时候成就卓越的因素——刻意练习。正如经验那样,即使有几十年的经验,依然无法使一个人成就伟业,也不足以让任何人抵抗时光的侵蚀,即便在一个人的专业领域内也是如此。几项研究显示,只是在工作中继续努力,并不足以对抗年龄对相关技能的影响。例如,建筑师可能会培养出很强的空间思维能力,但在对一个建筑师的研究中发现,这些建筑师的共同特点是被长期持续聘用。虽然结果显示这些技能也同样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衰退,但显然需要更多因素来维持,这就是刻苦、专注、合理的练习。
与业余钢琴演奏者相比,专业的钢琴家随着年龄增长,仍然保有钢琴弹奏技能,前者有一些已经有40年的经验,但他们早已放弃了那些称得上是刻意练习的训练。与后者不同的是,业余爱好者的钢琴技能随着年龄的增长则经历了全面的衰退。
刻意练习为什么以这种方式发挥作用,其实没有秘密可言,我们已经看到了效果。一般而言,在经过足够长时间后,合理的训练能克服阻碍个人成就的限制因素,这是他们在高龄情况下仍有杰出成就的关键。在优秀国际象棋棋手的经历中,年龄较大者选择的步子和年轻棋手一样好,不过他们采用另一种方式,他们没有考虑那么多的可能步子,因为他们无法做到,但他们能通过对棋子位置的更多掌握来弥补这个不足。
更普遍的是,持续不断的刻意练习能让杰出人士的专业技能保持高水准——否则他们的专业技能也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衰退——并且能培养其他技能和策略来弥补那些不可避免的退步。这种方法在很长时间里都是非常有用的。钢琴艺术家威廉·巴克豪斯(Wilhelm Backhaus)说,在50多岁时他开始增加练习曲的训练,因为他感觉这种练习是他维持自己的技能所必需的。在一个更大年纪的时候,钢琴家阿图尔·鲁宾斯坦(Arthur Rubinstein)发现自己无法弹奏得那么快了,所以他就制定了一种策略来弥补:在弹到节奏较快的部分之前,他会弹得比过去慢一点,这样,在下面的章节里,虽然他弹得比以前慢,但听起来会让人觉得他弹得很快。他一直进行公开演出,直到89岁才离开舞台,赢得了伟大的声誉。
正如改良的训练方法能够在几乎所有行业中提高标准那样,这些方法也使杰出人士在一个比我们先前认为的还要长很多的时间里,持续不断地取得骄人的成绩。我们在体育运动中能看到这样富有戏剧性效应的例子,在这个领域,多年以来,专业运动员的平均年龄稳步提高。在棒球领域,胡里奥·佛朗哥(Julio Franco)在49岁时还代表亚特兰大勇士队参加了2007赛季的比赛,这归功于高强度的运动和精心设计的饮食计划,而这些方法从来没有在棒球界被采用过。他的教练对《纽约时报》说:“对他了解之后,我很快明白了,你不能把他与他的同龄人相提并论。他的自律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佛朗哥是目前为止美国职业棒球联盟中年龄最大的球手,如果你相信他的官方介绍的话,在那里,他是1958年出生的。但早期的说法是,他出生于1954年,这样也就是一个53岁(2007年)高龄的棒球手了。
其他运动也有自己的高龄选手。在职业橄榄球中,亚特兰大的莫藤·安德森(Morten Andersen)是47岁;在职业篮球中,休斯敦火箭队球员迪坎贝·穆托姆博(Dikembe Mutombo)42岁。他们都处于或者接近他们所从事运动的最老球员的纪录。同样的现象也出现在业余运动中,如跑步、游泳等。研究者发现许多例子,跑步者通过设计更合理、更刻苦的训练,会使自己的成绩即使在年纪更大的时候也能得以保持。甚至一些人在60岁的时候跑得比50岁还快。2004年,在一项马拉松比赛中,一位74岁的老人用2小时54分44秒跑完全程,这比1896年奥运会冠军的速度还要快4分钟。
我们也可以在生命更晚的时候训练我们的思维能力。在过去几十年里,传统医学观念认为,人一旦进入成年,只会不断损失神经元而不会增加,并且我们的大脑适应新挑战的能力——所谓的大脑可塑性——便消失了。最近的研究显示,这些结论都是不正确的。我们只要有需要,大脑仍然可以增加新的神经元,直到非常高龄的时期,大脑可塑性也不会随着年龄增加而消失。给自己的大脑进行正确训练,例如,尝试在同一时间内做两件事,这样,随着年龄增加而通常会急剧萎缩的区域的可塑性,就会得到增强。
与年纪变大的专业运动员同样的现象,也会在纯粹的认知领域发生。我们当然经常看到一些企业家在高龄时仍然表现非常出色。沃伦·巴菲特在将近80岁的时候,仍然把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经营得极其出色;在同样的年龄,鲁珀特·默多克正在势如破竹地拓展他那个巨大的新闻集团;亨利·基辛格在80多岁时仍然进行顾问工作;萨姆纳·雷石东在同样的年龄仍然管理着维亚康姆(Viacom)和哥伦比亚广播公司。这不仅仅是因为我们的平均寿命变长了,它的意义还在于,商界领袖的工作年限超过以往人们认为的退休年龄10年甚至20年,仍然能把公司管理得有声有色。
甚至本杰明·琼斯关于科技创新者的研究也需要更新了。回想一下他的研究发现,那些诺贝尔获奖者在创造成就的上限年龄并没有增加;40岁以后,他们的成就急剧下降,这个人群创造成就的平均年龄是39岁。他的研究在1999年结束,但如果我们在那之后继续观察诺贝尔奖获奖者的话,就会发现这是一组相当高龄的获奖者,他们创造成就的平均年龄为41岁。诺奖得主保罗·迪拉克曾认为,一个人在29岁之后“静静地活着不如死去”。但我们发现,2000—2007年22位诺贝尔奖获得者中,有些人分别在58岁、61岁和65岁取得了伟大成就。
我们对一些人在生命最后一二十年里如何保持卓越表现的洞察,能够帮助我们理解在另一些情形中为什么没有发生同样的事情。很多人停止了保持卓越水准所必要的刻意练习,但我们也不能批评他们。这可能是一个完全合理的决定,例如,一个职业运动员已经赢得了数百万美元的奖金,但他们如果继续参赛,万一受伤严重,那么失去的将会比赢得的多很多。而那些早就致富的商人则可能找不到让他们继续挑战自己的理由了。
更普遍的是,在进行刻意练习的过程中,每个杰出人士都在做着一个成本效益的分析,随着时间的推移,付出会增加,收益却在减少。提高成绩将会变得越来越难,而这位杰出人士会专注于维持现有的水平;当这一点也变得不现实的时候,他们开始想办法来弥补不断入侵的弱点。在这个过程中要付出大量时间,似乎变得有点儿折磨人,所以有些精英人士终于发现,这样的付出并不值得。然而,关键的概念是,在一个人生命的很长一段日子里(也许比我们想象的更长),在我们选择的领域内,成就的衰退不是一个不可控制的过程。这是我们对要投资多少在自己的表现上的选择。正如NBA有史以来得分第二位的运动员卡尔·马龙(Karl Malone)对《洛杉矶时报》评价那些高龄运动员时所说:“并不是他们的身体停止了,而是他们自己决定不再向前走了。”
当然,最终每个人的表现都会衰退,即使是最刻苦的训练都无法永无止境地抵抗年龄的影响。当阿图尔·鲁宾斯坦在89岁高龄停止公开演出的时候,正是因为他的视力和听力在急剧衰退,他已经无法继续练习了。还有一种衰退是所有人无法逃避的,甚至那些最伟大成就的获得者也同样要正视的。沃伦·巴菲特在2008年致股东的信中说,“我很不情愿地放弃了在我死后仍然继续管理各位的投资组合的想法。”
关于年轻和年老的观点给我们提出了有关出色成就非常深刻的问题,这个问题我们早已经察觉,但现在我们必须正视它。如果所有的刻意练习附带着折磨人的高强度、每天几个小时且长年累月的艰苦练习,为什么有人会做这样的事情呢?父母可以强迫孩子去练习,但肯定不会达到成就卓越所需要的那种专注和高强度。肯定存在一些东西促使孩子们去做这些事情。在生命尽头即将来到的时候,斯坦利·德鲁克没有必要工作了,他也没有必要再每天训练几小时,来使自己在世界顶尖的交响乐团保持单簧管首席的地位。沃伦·巴菲特也没有必要工作了。那为什么他们还继续推动自己呢?成为一个世界顶尖国际象棋棋手并不一定可以带来财富,但棋手为什么还是仍然坚持每天4~5个小时的练习呢?为什么一些年轻人在每天非常繁忙的工作之余还要求自己去掌握更多的知识和技能,结果却很难预料,而且是多年以后?
我们知道,伟大成就来自刻意练习,但刻意练习是很难的。它的难度如此之大,以至于没有人能在缺乏激情的时候做到。激情是一个真正巨大的动力,我们需要知道它源自何处。